來不及給媽媽看的信

●文/葉雙(焦桐與秀麗之女)
(人間福報 2013 04 29)






媽，我會活得很好給你看，所以你要快樂。

從小開始，我做任何事，都是為了媽媽而做。我不知道該用甚麼回報你的愛，只能用功讀書，學習各種才藝，給你看一百分的考卷，自以為漂亮的圖畫，還有無止盡的歌舞，我用自己的方式報答，想要看到你一個滿意的笑，讓你覺得你有個很棒的女兒……

想想你生病也有三年多了吧？小學三年級時，妳突然急診，假日爸爸帶我去醫院，看到你身上插滿管子，眼淚就不爭氣的滑了下來，但你們那時告訴我，那只是個小腫瘤，沒有大礙。動個手術後你就出院了，我們又一如往常的過生活。因為那個謊言，我一直都不知道你的病情有多麼嚴重，每天都跟你吵要出去玩，仗著自己叛逆期的名義跟你唱反調，沒有察覺和你相處的時光在慢慢流逝。

二○一一年十二月，放學後，巫蘭來接我回家，他說，媽媽可能要住院了。到那個時候，我還是不知道發生甚麼事。那幾天耳邊就莫名的響起〈小白船〉這首歌：

藍藍天空銀河裡，有只小白船，船上有株桂花樹，白兔在遊玩，槳兒槳兒看不見，船上也沒帆，飄呀飄呀飄向冬天……

這是我小時候你唱給我聽的催眠曲，我總是這樣躺在你手上睡著的，隔天早上，你就會跟我抱怨手都麻了，但每天晚上，依然都讓我枕著你的手臂入睡。

心情是有點複雜，因為前幾天才被媽媽罵，賭氣還沒賭完，她就住院了。生氣與悲傷交接的感覺讓人很不舒服，所以我就沒有想太多。

現在很後悔那天沒有繼續想下去，或許不只那天……每次一想起，就沒有勇氣繼續想下去，只因為恐懼死亡。但，若我能早點面對這件事，早點知道事實，我就可以在媽媽意識還清楚的時候，告訴她，對不起！我不是孝順的女兒……

某天，姊姊表情凝重的說要跟我談談，一定沒有好事。果然不單只是腫瘤而已，是癌症，妳的日子不多了。想起每次妳罵我時，是那麼的憤怒，但為什麼我都只看到你的氣呢？從未察覺你眼神裡的哀傷，然後一而再，再而三的惹你生氣。

情況愈來愈嚴重，吃東西會吐，止痛藥劑換成嗎啡，你臉上的笑容也日漸減少。每夜都聽見你因疼痛而發出的呻吟，我是真的無法想像癌末的痛。

媽媽，你是我那麼在乎的一個人，偏偏我卻甚麼都幫不上忙。可怕的癌細胞到底是甚麼時候把你變成這樣的？失去你怎麼辦？天父，別讓她離開我，我才十三歲，還不想面對……

媽，你還記得嗎？你說好要跟我一起作慈善事業，帶我去環遊世界，我還有答應你，賺到的第一筆薪水要給你，你答應要陪我活到一百歲，怎麼可以提前離去？

就這樣一天比一天糟糕，你又住進醫院了。我想，這個家失去了你，好像就支離破碎了，眼淚乾了，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思緒，我就這樣陷在黑洞裡出不來……究竟是已經面對了？還是仍然無法相信？

你走前幾天，我抱著你哭，叫你不要離開我，說我真的好愛你，你緊緊的握著我的手，不斷重複「我會想你」、「不要害怕」。我的心糾結在一起，你一直是我唯一的傾聽者，我害怕自己將要失去最愛的媽媽，其實我本來是要告訴你：「對不起，我不是個孝順的女兒。」但不知道為什麼，就是說不出口。這句話拖到三月九日早上才說的，也就是你走前二小時。我最後悔的，就是沒有在妳意識還清楚時告訴你這句話，也真的還沒有好好孝順你……送給你的，也只剩下無數次的我愛你。

現在想想，其實死亡也不是件壞事，至少你沒有痛苦了，這只是痛在離別吧？我可以把這個經過當成是前幾年你和姐姐去義大利時，旅程是十天，送你們上飛機時，我哭了好久，因為對八歲的我來說，習慣每天偎在媽媽身邊，十天確有點久，但沒想到難過的感覺一下就過了，時間也一下就到了。現在也是，「一生」這個未知數，對我來說真的很長久，但我相信，雖然難過和思念不會走，但時間會很快結束，然後我們又能碰面了，所以我最愛的媽咪，你不要擔心我們，我會活得很漂亮給你看！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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